小说：如果当时懂爱情 - 文化资讯(健康生活网)

年少时，我们常常不懂爱情，却愿意为一个人付出所有情意。再回首，难得的是这份真心，还有找不回的傻气。或许我们怀念的不是某个人，也不是逝去的青春，而是那个不求索取的对方，还有这个被珍爱的自己。

九岁那年，父亲因病而逝，母亲一年后再嫁。继父带来了一个男孩，从此成为了我半生记忆中最重要的人。如果不是多年后的那封信，或许我永远不知道自己是何其幸运，曾经被呵护被珍惜，就在我最无助的年纪......

一、理解死亡

我头戴着孝布，跪在火盆前，身后一双大手握住我的小手，将火盆抬起又狠狠地摔在地上。那一瞬间，火花四溅，我害怕地闭上眼，便淹没在周围此起彼伏的哭声中。

多年后，我常常会想起这一幕，后悔自己当时为何一无所知，甚至不懂这一别，就是我和父亲的永别。那一年，我九岁，胳膊上绑着黑色的孝布去上学时，班主任问我：“你爸怎么样了？”正在劳动的我扬起脸礼貌地回答：“我爸死了。”

其实我最后悔的是这个回答，如果当时的我能够理解死亡的含义，或许就不会轻易说出这几个字，就仿佛爸爸只是出差了，很快就会回来一样。而小小年纪的我并不知道，我胳膊上的孝布已经说明了一切，可是班主任依然残忍地抛出了这个问题。

此后的每一天，在最初并没有什么不同，只是没有人再管我的学习，我也不用再被逼迫练琴，仿佛一时间我失去的是所有管制，我为此心中暗喜了许久。直到我开始思念父亲，才慢慢懂得原来死亡是这样令人痛苦的事情。

母亲显然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情绪，她当然不会告诉我死亡为何会来临，而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严肃的问题时，心里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，恐慌、无知、痛苦全部交织在了一起。

我终于明白了，最可怕的是无法排解的慌张，它让我像无根的浮萍，失去了所有的安全感。

二、犹记初识

第一次见到继父是在父亲去世的一年后，妈妈轻轻地捏了捏我的手心说：“叫爸爸。”

我抬起稚嫩的脸，面无表情地唤了声：“叔叔。”

继父脸上并没有丝毫的尴尬，他突然像变魔法一样从身后拉出了一个男孩。妈妈立刻堆起笑脸地对我说：“这是哥哥，以后你们可以一起玩了。”

我突然眼圈一红，想起了一年前的夜晚。睡梦中的我被舅舅牵着走进了医院，那一天狂风骤雨，我刚刚迈进医院的大门，就听见了妈妈的哭喊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，她的声音甚至比轰鸣的雷声更加震撼。我一步步踏着台阶，似乎走了很久很久，终于看到了瘫倒在地的妈妈。

此后的事情，我已然记不起来了。只记得回到家中熟睡的我，又被妈妈的痛哭声惊醒，我光着脚从自己的卧室走到她的房间，只见她半个身子都坐在窗台外边，好几个人都在拉着她，她回头看见了我，终于停止了挣扎。所有人都陪着妈妈哭，只有我麻木而又无知。我是个傻孩子，也成为了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。

想到这里，我看着眼前陌生的继父，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委屈。那个因为父亲过世恨不得跳楼的妈妈，这么快就变心了。

我选择沉默地面对他们一家三口，是的，背叛了爸爸的妈妈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妻子和母亲，我心里很难过，可是我又不想妈妈难堪，所以我用沉默惩罚她和自己。我不哭不闹，正常吃饭和上学，每当看见妈妈对着那对父子堆起笑容的脸，我就心如刀割。

在一个周末，我撒谎说和同学去玩，其实是自己骑自行车去了附近的小公园。我绕着公园里的小路一圈圈倔强地骑着，突然车子一歪，我整个人摔倒在地，右腿的膝盖处竟然被旁边的栅栏生生地刮掉一片肉。

腿很疼，我却没哭，我倔强地咬着嘴唇，用手使劲地按住伤口，鲜血却不住地往下流。这时，身后一道阴影渐渐地向我靠近，他脱下自己的衣服，然后裹在了我的大腿上。我抬头，原来是那个所谓的“哥哥”。

“你怎么在这？”我充满敌意。

“你说想给娃娃洗花瓣澡......”他面无表情，我却看到了他手中塑料袋里的花瓣，拿在男生手里其实很滑稽。只是我们似乎都忘了，我是个伤员。

“你是怎么知道的？”我的声音明显降了八度。

“听见你说的。”他回答的很淡定。

原来，我和朋友在家玩闹的话，他都听见了。我心里因为一直对继父和他深感别扭，所以此刻的我也不愿意低头。索性他也不多话，只是扶起了自行车，又把我扶上了后座，我们就这样一路无言地回到了家。

我的家是个两居室，自从继父和哥哥来了以后，我的卧室不再是我一个人的房间，我和哥哥一南一北、一人一张床地挤在同一个房间内。

因为受伤的地方到了晚上疼得厉害，我翻来覆去难以入睡，每当我想侧着身子睡的时候，旁边都会传出我哥的声音：“腿。”就这样，我不停翻腾，他惜字如金，一晚上反反复复数次。如今想来真是不可思议，他竟那样守了我一夜。

那一年，我十岁，他也是。

三、相依为命

妈妈经常和继父去亲戚家串门，我心里盼着家里最好只剩下我一个人。在妈妈和继父走出家门后，我哥说他也要出去，于是我得偿所愿。

打开窗户，我开始放声歌唱，那声音久久在夜空中回荡。我扰民了，但是没有人指责我，甚至没有人回应我。原来，无边黑夜里还藏着我的孤单。

是的，我很孤独。妈妈对我的爱已经分成了三半，我的懂事没有让她偏心哪怕那么一点点。那一刻，我突然意识到，其实我哥和我一样。他失去了母亲，我失去了父亲，我们两个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重组了家庭，而我们更孤独了。

我哥似乎有读心术，他在我怅然若失的时候回来了。是的，我从小就多愁善感，最爱下雨天坐在窗台发呆，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哭泣。我很感谢我哥总是沉默，他安静的时候比我多，这样我们都不尴尬。

日子一天天地过着，我妈和继父经常在晚饭后就出门了，我哥学习比我好，他总是最先做完作业，然后就静静地坐在我身后一言不发。当然，这是他来到这个家的前半年。这之后他就变了，他经常用言语挑衅我，骂我“笨蛋”，甚至偶尔用行动欺负我，藏起我的橡皮，揪着我小辫子......最后战争通常以我狠狠地咬他一口结束。

一天，我妈又出门了，我和我哥打开了电视，那是我第一次认识周星驰，竟然还是因为一部恐怖片。这部叫《回魂夜》的电影让我终生难忘，它让我整个小学的夜晚都在噩梦中度过。我怀疑我哥神经衰弱，他总会在我突然惊醒的瞬间问我一句：“没事吧？”我从来不回他，谁会在熟睡时聊天呢？只是现在想来格外诡异，我们在各自的床上，他是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醒来的呢？

我的小学因为一个男同学的存在而生不如死，他是我一生的梦魇，他带给我的惊恐远超过了《回魂夜》。这个人有多恐怖？就这么说吧，中考那年，我走出考场，就因为碰到了他，我浑身发软地差点昏厥。

那是小学五年级，似乎同学们一下变得成熟起来，这个被我称作恶魔的男生因为顽劣，就被班主任安排在了讲台下面。他自己一张课桌，享受着独一无二的待遇。可是他会经常回头，然后花痴地看着我，就那样深情款款地一直盯着我......全班同学都能看到，我就在他明目张胆的灼热下被炙烤着。最可怕的是，每到放学时，他会如影随形。在家长们还没有下班到家时，他就站在我家楼下一遍遍大喊“雪，我爱你”。

在还是小学生的年纪，我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心理折磨。这场闹剧结束的很突然，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我哥发脾气，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了继父的暴躁。我哥打了那个恶魔，继父又狠狠地揍了我哥。多么可怕的循环，但是也就是那一天，这个哥哥我彻底认下了。那是我第一次觉得，有个哥哥真好。

从此，我们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，也成了相依为命的兄妹。因为父母的繁忙，我们的午饭就是日复一日的订餐，我怀疑自己有偏执症，喜欢上一道菜，天天便只想着吃它，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大男孩，只能每天顺着我天天吃西红柿炒大头菜。当时的我并不理解他为何如此善解人意和宽宏大量，但是我因为失去父亲后的不安、自卑和恐慌，竟被他慢慢化解了，这也让我跟他变得亲近起来。

上了初中后，学习日益紧张，而我是个善于伪装自己爱学习的孩子。其实，我满脑子都是奇思妙想，是对文学的渴望，丝毫学不进去数理化。于是，我大多数的作业都是我哥完成的。

初中这一年，我终于又有了自己独立的房间，并不是因为搬了家，而是因为妈妈觉得我们都长大了，不应该再共用一个卧室，于是哥哥从此以后睡在了客厅。我妈和继父的时间表也改变了，他们每到周末才会去走亲访友，所以，相依为命的依然是我和我哥。

同学们因为知道我和哥哥的关系，会经常让他转交情书，而我从来都不会看，直接就会扔掉。每当这个时候，我哥心情都会不错。他心情好的标志就是会把魂斗罗设置成30条命，然后将游戏手柄交给我。现在想来，我是真的笨，那些游戏的小技巧我始终没有掌握。或许，我是过度依赖哥哥吧。

四、假冒女友

在我上初二那年，我妈和继父开了一家小店，他们每天都很忙碌，甚至都没空给我们兄妹做顿饭。于是，我哥练就了一手好厨艺。我常常大言不惭地跟他说：“你要感谢我，愿意为你试菜，成就了你这个食神。”

他竟然学会了颠勺，“等把你喂成了小猪再感谢我不迟。”

如果不是看在他正在做饭的份上，我八成会使用暴力。

为了给我做早饭，我哥每天都要早起半个小时，现在想来，他这个哥哥很称职，而他为我做的，我却未曾回馈过一分。

大概是从高中住校起，每一年我生日的那天，第一个送来祝福的始终是我哥。在那个还没有流行使用手机的年代，对于一个高中住校生来说，在午夜十二点偷溜出寝室去打一通传呼机，是冒着极大风险的。我不晓得他是如何做到的，但是我一直能准时地收到来自他的祝福。

高中时，因为成绩差距，我和我哥分到了不同的学校。每周六我们回家，每周日中午又要返回学校。每次临行上学前，我妈都会为我们准备好两份水果和零食，每次到学校后，我的背包里装着的都是两份。

我自觉摸不透我哥的脾气秉性，他是个很不善于表露感情的人，小小年纪非要装作少年老成。可是他又是个很贴心的话痨，每次放假回家，他有很多话叮嘱我。只是他从来没在上学期间给我打过电话，哪怕我带着病去上学，也从来不见他关心。在我看来，这是个性格怪异的人。

我曾经在车站见到我哥凶一个女孩，对方大哭着跑开了，而他却冷漠地走掉了。这一幕在我心里留下了阴影，我开始怀疑他对我好的动机，只是出于重组家庭的被迫礼貌。我还接到过几次打来家里找我哥的电话，对方无一例外的都是娇滴滴的女生，可是他每次都以“就说我不在”敷衍了事。我心想，这个人真绝情，这样想着竟然对他有些疏离。

都说重组家庭不易，我在母亲和继父的身上深刻地感受到了。他们坚守着“两天一小吵”和“三天一大吵”的原则，将吵架这件事变成了家庭便饭。我常听到妈妈的朋友说：“人家二婚家庭吵架多是因为孩子，这个偏心眼了，那个藏私心了。你家多好，两个孩子和和气气的，你两口子总吵什么呢？”

是啊，吵什么呢，无外乎“贫贱夫妻百事哀”呗！我爸过世前是个小领导，家里的生活条件一直很好。我们家是邻里街坊中第一个买进口电视的，也是第一个安装电话的。妈妈一直被爸爸宠着，她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，但是嫁给继父后，她的生活急转直下。

关于妈妈为何急着再嫁人，我也是上高中之后才理解了。原来，爸爸刚去世不久，我妈常常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，一次骑自行车下班的路上出了车祸，我妈就这样在家休养了半年。在这半年里，幸得邻居和朋友相助，我们母女的生活才算过得去。我爸当年是突发脑溢血进的医院，妈妈为了救他的命，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。车祸后，妈妈的单位又赶上了下岗，她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第一批下岗人员名单里。可以说，是生活的压力迫使她必须走出人生的这一步。

曾经习惯了被照顾的妈妈，一时间接受不了继父的小毛病，因此他们的摩擦不断。起初，他们只是打嘴仗，后来竟然升级为了直接动手。那时候的我每天都惴惴不安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说话声音稍微大了点，我都忍不住紧张，每天时刻绷着一根弦，生怕他们又爆发战争。

因为两个大人的问题，我也开始对我哥乱发脾气，还经常性地跟他冷战。幸而我哥是个大度的人，他从来不跟我计较，还要哄我开心。我忍不住在心里想，做他的妹妹必然比做他女朋友幸福，这个人的脾气太古怪了。

让我觉得我哥是个怪咖还是源于一次风波，我怎么也没想到，我这个乖乖女还会被“女团”约谈。就在周六可以放假回家的日子，刚走出校门的我，就被一群女生团团围住了。我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，尤其讨厌这种以众欺少的场面。主要就在校门口，我也笃定了她们不会对我怎么样。

为首的一个女生开门见山：“你是向北的女朋友？”

我这个人耳朵倍儿好使，一下子就听出这个声音曾往我家打过电话。我当是什么事呢，原来是一场误会，她们肯定误以为我是我哥的女朋友了。但是就这样被围住，我要是太过和颜悦色又会觉得丢脸，所以我干脆恶作剧地承认了：“是啊，怎么了？”说完这句话，我立刻有了自作孽不可活的觉悟。

但是，我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反应，这个女生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，突然就冷笑地挥挥手，示意大家跟她走。临了她丢下了一句“我以为向北眼光能有多好呢！”这句话攻击性不大，但是侮辱性极强，我这真是自讨苦吃。我虽说不是国色天香，也不至于平凡到这种地步吧！

回到家以后我立刻向我哥表达了不满，我不关心对方是谁，也不在乎我哥为何拿我当救兵，只是对她那一句伤我自尊的话耿耿于怀。

我哥听我唠叨却一言不发，待我稍微平静后，他才淡淡地说：“你难道不问我为何这么说吗？”

“还能因为什么？我是你的挡箭牌呗！不管，一顿饭都解决不了，你把我衣服洗了吧！”我直接耍无赖，这是对我受到伤害的最好补偿。

当时我根本没注意到我哥的表情，他只是拿着我的衣服乖乖地去洗了。

五、离别在即

记得以前经常在电视上看到子女太多的家庭，常常为了孩子上学而苦恼，最终家中年长的孩子就会自动放弃上学的机会。我做梦都没想到，这样的事也会发生在我家。

我妈下岗后一直和继父经营着一家小店，我妈常说他们两个不合财，赚不到钱也攒不下钱，这让他们的矛盾持续升级。那会我常常在想，或许哪一天这个家就散了。极度的不安和敏感每一天都在裹挟着我，我不想将家事说与朋友听，这纯粹是自尊心作祟。那么，身边最理解我处境的人，也就只有我哥了。

其实我的学习成绩还可以，毕竟是文科生，虽然考不进985，至少也能读个差不多的大学。可是我哥却是稳稳地能进重点大学的苗子，只因为我的梦想，他却牺牲掉了自己的前途。

上高中以后，我一直是学校广播站的站长，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午夜电台的知心姐姐。“播音”是几乎同艺术一样的专业，大学的费用不菲。那时每到放假，我就会和我哥玩角色扮演。

被迫营业的我哥，拿好我编写的剧本，开始机械化地表演。

“雪......你让我叫你姐姐好么？”

我翻了个白眼，“你要有为艺术献身的精神。”

“职业素养我倒是具备，但是你这个名字也太让我反胃了。”

我丢过去一个枕头，他完美接住，继续他的表演。“雪儿姐姐，我是个正要准备高考的学生，你能为我点一首歌吗......”

我看得出他一脸的无奈，但是我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，享受那短暂的女主播的快乐。我是真心地热爱播音，渴望自己的声音在夜空划破宁静，给更多的人带去温暖。我哥曾问我，是不是一定要学播音专业。我信誓旦旦地说，“北广就是我的终极梦想。”

突然有一天，在学校上课的我接到了哥哥的一通传呼。高中两年多以来，他从来没在住校期间找过我。下课后，我迫不及待地去回他电话，心里冒出了很不祥的感觉，生怕是我妈和继父又开启了战斗模式。

“喂，哥，怎么了？”

电话那头的他沉默了两秒钟才缓缓开口：“我要走了。”

“走？去哪啊？”

“去北京。”

这回轮到了我沉默，这个消息让我猝不及防。

我哥的声音从话筒边传来：“老姑那边安排好了，我准备去北京上学了。”

我依然沉默，未来岂不是要我一个人面对我妈和继父的暴风骤雨了？我突然很生气，我觉得自己被抛弃了，甚至是遭到了背叛。

“什么时候走？”我终于开了口。

“今晚。”

“今晚？你今天晚上就要走了，你现在才告诉我？向北，你过分了吧！你把我当你妹妹了？你这人怎么可以这么自私？你说走就走，你凭什么啊？你躲清净去了，我怎么办？说啊，你怎么不说话！”

我的咄咄逼人让电话那头再次沉寂了，我感觉唇边湿润了，是我破口大骂的口水吗？不，是我不自觉流下的眼泪。

我哥曾说，他最怕两件事，一怕我的冷战，二怕我的哭泣。他听见我的抽噎声立刻慌了神，“你别哭，你上晚自习之前，我去学校看你，你等我。”

挂掉电话后，我泪如雨下，想起了我哥很喜欢的谭咏麟的一首歌：《讲不出再见》。原来，离别时真的很难说再见。

晚自习之前，我哥来了。看到他的眼圈是红着的，我所有愤怒的情绪一扫而光，反而被悲伤代替了。

“老姑办好了让我去北京上学。”

我低着头一言不发，我知道他老姑一直很有能力，自己嫁了个北京当地的有钱人，能够想着亲侄子也无可厚非。

“你高考前，我可能回不来了。”

我咬着嘴唇继续沉默。

“不是一直想去北京吗？我......我在那等你。”

我听出了他在极力克制情绪，可是我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地流了下来。这时，他突然把我揽入了怀中，我那如潮水般不断涌来的眼泪瞬间打湿了他的衣衫。从此，我要独自面对家里的风浪，我要学会自己做早餐，三更半夜再也不会有人给我煮面，而我所有的恐慌和梦想，又该说给谁听呢？

生活，就是永远都画不完的圆，不会圆满，也没有终点。

我忘记了那天是怎么结束的，只记得悲伤淹没了我所有情绪。自此，班级里流传开一段绯闻，说我被一个长得像胡歌一样的男生甩掉了，为此痛不欲生......

从那天起，我再也不叫他“哥”，而是直呼其名。

六、大学生活

我高考失利了，没有考上北京广播学院，也没有报考北京的任意一所大学。

那一年的暑假很漫长，向北回来了，他说他在做学校的自主招生，我怎么也没想到，他说的去北京竟然是去一所民办大学！

不满18岁的我对生活一无所知，也不知道一所不知名的民办大学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，我只是羡慕他离我的梦想学府那么近，而我就此与它失之交臂。

分别近一年再次见到向北时，我差点认不出他，他瘦了，而且一脸疲惫。这是最漫长的一个假期，他却仿佛一夜长大，心态沧桑的有点老气横秋。

“嘿，这是有女朋友了？怎么被折磨成这个样？”这是我去车站接他时说的第一句话，他看着我不说话，只是摸了摸我的头，说了句：“回家。”

此后的大学四年，我们只有每年的寒暑假才会一起回家。但是上了大学后，因为有了手机，我们的通信就多了起来。起初，我们还写过信，向北经常把北京大都市的繁华讲给我听，而我也会将自己的经历跟他诉说，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。

这四年来，每一年我的生日，我依然会收到他第一时间，掐着秒针打来的生日祝福电话。不同的是，大学第一年我还收到了一条好看的项链。向北说这是他打工赚到的，是送给我的奖励。

“还没考试，你这是奖励我什么？”

“奖励你在这样的日子还在寝室。”

向北的回答让我一头雾水，我如果不在寝室还能在哪？这可是凌晨十二点啊！他打工我是知道的，我曾问他为什么这么做，安心学习不好么，他的回答是：“就当锻炼了。”

一天，我收到向北这样一条短信，言简意赅且很直白。

“你恋爱了吗？”

我对着屏幕嗤之以鼻，这是在说我没有魅力吗？我噼里啪啦敲下一行字：“以你妹妹这样出众的外表和人格魅力来看，想要男朋友岂不是分分钟的事。”

“那就是还没有男朋友。”

我被他戳穿了，心里很是不爽，他总是能够从我的只言片语中找到漏洞。

“放心，向北同学，我要是有男朋友了，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。”发完这条短信，我迟迟没有收到他的回信，直到我都忘了这件事时，他的信息到来了。

“不用告诉我。”

他这五个字怼的我哑口无言，我还没想好如何回复，他的第二条信息接踵而来。

“告诉我也行，我帮你把关。”

“切，不用。”我必须扳回这一局。

说也奇怪，大学四年级我真的没有谈过恋爱。虽然我没有考进北广，但是依然学的是播音专业。这个专业在当时来说，男生很稀缺。我们专业一共有120人，男生却只有20人，真可谓僧多肉少。仅这20个男生来说，质量也不是很高。所以，大多数人毕业后都做了电台主持人，而少有走向荧屏的。但我直到多年后，才明白了自己当时没有恋爱的其中一个原因：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向北那样地迁就我，且能无所求地全心全意地善待我。

七、关于未来

大四开学前的暑假，向北问我有没有考研的计划，我苦笑了。不说家里紧张的经济条件吧，单说我这远离家乡每天为我妈提心吊胆的日子，也真是彻底受够了。在我上大学的这三年，我妈和继父的斗争如火如荼，从未停歇。期间，我甚至接到过警局的电话，他俩竟然把家庭纠纷直接上升到这种程度，实在是令人发指。起因很简单，不过是因为继父偷买了一盒烟，于是他们从一根烟开始探讨人生，最后直接动了菜刀。那菜刀顺着我家窗户就飞了出去，吓得楼下的邻居直接报了警。

那一天，我独自在校园的角落哭了很久。那一刻，我特别想念向北。会有人理解我们这样的家庭吗？唯有我们彼此知晓罢了。像这样的战争只是我家生活的一个小片段，我妈有一次被继父追着打，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，再次摔断了腿。在外求学的我知道后，心里唯有无边的恐慌和无助。

我问向北：“像我们这样的家庭，以后我可能嫁不出去了。”

电话那头的他温和地说：“你不是太能吃的话，我养你很轻松。”

这就是我不能考研的原由，我知道妈妈爱我，她会竭尽所能地供我读书。但是我更想早点步入社会，尽快地减轻家里的负担。同时企盼着，我若在家，或许他们的战争会有所收敛。

这同样是我不肯恋爱的原因，我不希望让别人知道我的家庭状况。我想，也是从那时起，我便和向北惺惺相惜，我们太清楚这日子的苦楚了。

向北一眼看穿了我的想法，“学费你不用担心，你只说想不想考研？”

“你以为学费能大风刮来啊！”我火冒三丈。

“我可以供你。”

看着他眼神中的坚定，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。18岁的我或许不懂爱情，21岁的我已经不是无知的孩子了。

我几乎脱口而出：“你不会对我有非分之想吧？”

他脸红了，我心想完了，这不是乱套了。谁知他却说：“你是不是没照过镜子？”

我非但没生气，反而松了一口气。“这就对了，我们是兄妹啊！哪怕没有血缘关系，可是名义上的关系是客观事实。”

他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，我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，但是当时的我并没有多想。我曾一度怀疑他可能不喜欢女生，我宁愿自私地期待他对男人有兴趣，都不希望他会对我有任何想法。我没想到，我和我妈在这一点上出奇一致，这是后话了。

毕业找工作时，我拒绝了许多可能，首先是关于个人问题的可能。当时有个男生想让我跟他去北京，还承诺帮我落下当地户口。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，爱情不是买卖，我不想拿自己的后半生去做交易。现在这个男生发展的很好，是某综艺节目的执行导演，他儿子屡次登上各种走秀舞台，同台的孩子都是明星的子女。不过，我从来没后悔当初所做的决定。

第二个就是关于我未来发展的可能。我放弃了前途很好的几家大城市的电视台，最后选择回到了家乡，做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主播。其实，我放弃的不只是机遇，还有我曾经燃烧的梦想。可是，我实在太过担心我妈，她和继父打打闹闹了多年却并不想离婚，虽然继父对我很好，他们每次发生争吵，十有八九我都会支持继父。但是，看着他们把日子过的稀碎，我也是跟着操碎了心。想来想去，还是顺应生活吧，毕竟功成名就也不敌亲情可贵。

我第一时间把决定告诉了向北，他说他早就猜到了我会这样选择。有人分担总比一个人去面对的好，我心怀期待地问他：“你会回来吗？”

“当然。”这是他的回答。

八、这是爱吗？

向北回来了，却是为了告别。他决定离开家乡去发展，再一次让我始料未及。这一次我没有哭，时隔五年，我早已顿悟人生的无常，以及生活的无奈。或许每个人从出生那一刻起，就注定了要独自走完人生的每一段路，如果沿途曾陪我走过一程，我当然该心怀感激。

向北的行囊很好整理，其实他在这个家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私人物品。他没有任何爱好，也没有收藏习惯，他回来时两手空空，离开也是毫无牵挂，至少我是这么想的。

继父说：“男孩子就该出去闯闯。”

我妈说：“想家了就随时回来。”

我，没有只语片言。

或许女孩子真的是父母的贴心棉袄吧，所以我坚定地认为我需要留下来照顾他们。毕竟，这对老两口吵架的频率虽见少，但是每次争吵的强度却未见减弱。我真怕他们哪天出手太重，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。多年来，向北一直在照顾我，这一次，我想照顾这个家。

向北临走前的那一晚，我们在儿时常去的小公园坐了许久。他取笑我当初车技太差才会受伤，我笑话他一个男孩子还学人家采花。我们想到了一起养过的唯一宠物，一只叫毛球的金丝熊，因为自己“越狱”而被邻居开门夹断了腿，最终不幸死掉了。我当时哭得稀里哗啦的，一起将毛球埋在了楼下。

我们想起好几次过年，我妈和继父都在亲戚家打麻将，因为人太多住不下，我和向北就独自在家煮方便面、看春晚，或者玩半宿的小霸王游戏机。常常我就躺在地毯上睡着了，第二天醒来时都安然地趴在床上。东北的冬天格外冷，有时我会嘴馋陕西面皮，他要独自迎着风雪来回走上一个小时的路，到我最爱吃的那一家去买。

我妈和继父听别人说养兔子赚钱，他们便在乡下买了房舍跟人家一起喂养。放寒假时，我和向北还要跟着去那里暂住。我妈和继父依然会在晚上去朋友家串门，乡下的房子要靠烧煤取暖，向北知道我怕冷，常常在半夜起来，学着大人的样子拿来煤块去烧，最后把自己弄成一脸灰。

有一年暑假，我妈、继父和向北去了继父的亲戚家，我并没有一同前往。没想到晚上九点左右竟然发生了地震，我又在临睡前习惯性地反锁了门。地震的第一时间，向北就往家里打电话，可是那个时候根本打不通任何电话。当时路面上的计程车还不多，他竟然一路从距家50多公里的地方，一口气跑回了家。等我妈和继父到家时，我都坐在床上吃着向北煮的面了。

现在想来也是不可思议，地震没有震醒我，向北狠命地砸门声竟然也没有叫醒我。能够醒过来只是因为我想去厕所，然后听见了向北咆哮的声音。我打开门后，就是向北劈头盖脸地痛骂，他大概以为我真的出了什么事。

回忆至此，向北忍不住说：“猪都没你睡得死。”

“说明我心思单纯，毫无杂念。”我这话接的没脸没皮。

我们就这样回忆着，大笑着，最后竟泪流满面。

“哥，你以后不会经常回来了吧？”我已经有五年没有这样叫过向北了。

黑夜中，我不想看向北的脸，我知道他哭了。以前总听别人提到“直觉”，原来当这种感觉来临时，竟是一种无力感。我们都清楚，长大是烦恼，也是无可奈何。我总觉得他走了就不会再回来，这种想法异常强烈。

在向北来到家里的这几年，我妈从来没有苛责他，但也没有一个母亲该有的关心。他们之间始终很客气，而我和继父却非常像父女。继父很疼我，他最听我的话，我也是真心地拿他当父亲一样尊重。我想，这是向北舍得离开，并且愿意将父亲托付给我的原因。

向北将脸转过去抹掉了眼泪，情绪恢复如常，他问我：“你最喜欢的韩剧还是《蓝色生死恋》吗？”

“当然，我一如既往地喜欢宋承宪。”我回答的肯定。

“有的时候，我们常常会在别人的故事中看到自己。我想，我就在俊熙的身上看到了，这些年来的自己。”

他的话让我沉默了，一年前，我的感觉没有错，是的，向北心里有我。这种感情超乎了兄妹之情，经他的提醒，我也在这部韩剧中看到了自己。那个一心疼爱妹妹的俊熙，不正是因为爱她才会如此吗？影视剧中，这对兄妹是抱养错了的亲人。现实生活中，我和向北不也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吗？

我没法继续这个话题，它很尴尬，幸而向北提出了回家，我们便一路无言地回去了。

送走向北的那一天，我的心情异常沉重，以我对他的了解，我确定他不会再回来了。在他临上车的那一刻，我忍不住问道：“如果有一天我要嫁人了，你总该回来吧？”

“或许吧......再见了。”他丢给我一个灿烂的笑容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汹涌的人潮。

向北上车了，我将双手放进衣兜时，摸到了一个信封。我迫不及待地拿出里面的信，慢慢地，泪水模糊了视线，顾不得车站来来往往的人群，我只想肆无忌惮地放声痛哭......

九、向北的信

“当你打开这封信时，我已经北上，这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。有生之年或许还会再见，但那需要时间。

该如何称呼你呢？我亲爱的妹妹，也是我唯一爱过的女孩，如今只是遗憾为你做的还不够多。

你知道吗？上高中时我不给你打电话，只是想克制对你的想念。我知道你一直生气高考前我独自去了北京，这是我和阿姨商量的结果。她一直想让你学英语专业，毕竟你的梦想确实太贵了。我告诉她，我愿意离开家，为自己的未来负责，他们不用再负担我的费用，只要能把你照顾好就行。所以，我必须离开。

到了北京，我就开始打工了，但是大城市的生活毕竟太难了，攒了好多钱才能在暑假请你吃几顿好吃的。你心里一定记恨我吧，以为我在老姑家享福，傻丫头，我不是告诉过你吗？这个世上的每个人都是独立的，我们只能负担自己的人生。既然你选择了自己喜欢的专业，就该知道这个社会比你想得复杂。我不想告诉你一个童话的王国，我想让你提前预知危险，因为我怕你受到伤害。

还记得我送你的那条项链吗？连吃了好几个月的泡面确实不好受，但是大学的女孩子都有吧，何况我还有私心，希望你带着它，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。我是真的做好了供你读研的准备，我是多么希望你能考到北京来，但是一切都不能如愿。

你真的很傻，全世界都看出了我对你的心，只有你察觉不到。这次回家，阿姨跟我谈了很多，她说她对你的期望一直很高，希望你以后能找个好人家嫁了，还说自古没有母女嫁父子的，让我断了对你的念想。她说只要我在，你就会依赖。我能体谅她爱你的心情，我们都希望你好，所以我选择离开。

这里有一张银行卡，密码是你的生日，打工多年也只攒下这13140元，留作念想吧。其实还有一枚戒指，是我用第一笔工资买下的，我知道我永远不能亲手给你戴上，所以我把它埋在了那年陪你葬了毛球的地方。

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多爱你，别问我什么时候开始的，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。以后要选择一个比我更疼惜你的人，能包容你的坏脾气，还能安抚你的坏情绪。不要故作坚强，你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，需要被呵护。

说完这些，你都不要为此怨恨阿姨，更不要去跟她吵，她是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，就如同我爱你一样。

不用再给我打电话了，上车时已经把电话卡丢掉了。总觉得想要交代的事很多，但是那样永远都说不完。

如果有一天我能忘记你，我们就会再见面。

记得每一天都开心，我最爱的妹妹。”

十、后记

从我第一次送走向北至今，已经过去了十二年，一个轮回的年岁。我再也没有见过他，甚至连一通电话都没接到过，我妈和我爸也一样。是的，我已经改口不再叫继父“叔叔”，养育了我近二十年，继父早就如同我亲生父亲一样了。我们这个家仿佛形成了一种默契，绝口不提向北，就像我们所有人都对当年的事心知肚明一样。没有人知道他在哪，但我们都期待在某一天，他能如从前那样回到家里。

在过去的漫长岁月中，我曾不止一次地问自己：“我爱过向北吗？”这个问题我至今也无法回答，因为我们所经历的，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，这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理解和体会的。相比于爱情，这份共患难的情意似乎更加珍贵。

在裂痕的家庭中，我们是相互取暖的两个可怜孩子，或许我们都在彼此身上看到了对方的影子。我们一起走过的十二年，是我最快乐、最任性、最无助、最彷徨的青春岁月，却也是被呵护、被宠溺、被珍视、被深爱的美好时光。

我想，我会一直等他回来。不管以什么身份，我始终在这里。